老于家的往事
作者·王海燕 老于家的故事与大土匪于福有关,虽然这老于家跟于福既不沾亲也不带故。 从前,老于家生活在抚松镇。抚松地处长白山腹地,还没有发生战乱的时候,周边村屯的百姓依靠采参种参、打围耕种、伐木放排为生,因此抚松镇就成了长白山下一处土特产交易镇集。 这老于家掌柜的叫于海泉,是个老实人。本着“守着多大碗就吃多少饭”的老想法,踏踏实实地在镇上做点小买卖。也没雇伙计,和妻子两个人忙前忙后地张罗着,日子过得不算富裕,却也不至于挨饿受冻。老于家生了两个儿子,老大叫于和森,三岁会走路,六岁才会说话,送去上学,好几年也没学会几个字。如今长到二十四五岁,有一把子好力气,又听话,就是人太实在,只知道干活,做起生意不够精明。于是,老两口子张罗着给他说了一房媳妇,媳妇也是实实在在一个人,小时候可能受过什么刺激,人显得有一点点傻。不过,两个人的日子依然生动,老老实实地跟着老两口过生活,不到两年,就添了一个胖小子,小日子过得平安顺心,没让老两口操太大的心。要说不省心的,是二儿子于和林。于和林比哥哥小四岁,从小聪明伶俐,鬼点子特别多。因为大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材料,老于对二儿子寄予了更多的希望。这孩子脑瓜好使,可是不爱读书,十岁送去学堂,没少挨先生的教导。书读了两年半,他嫌先生“之乎者也”地酸文假醋,自己做主跑回了家。老于无奈,看着这孩子还有一点机灵劲儿,就把他带在身边,教他做生意。 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战火渐渐烧到抚松,到处弥漫着战乱的恐慌,生意渐渐难做起来。许多商铺被迫关了张,伙计被遣散,老板带了钱财各寻地方躲避。生意萧条,土匪开始横行,百姓日子越来越艰难。老于也收拾了一下细软,带着老婆、大儿子两口子和于和林一起来到乡下躲避战乱。一家人在乡下开荒种地,又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。 时间到了1940年,国民党中央先遣军第三十三师三团的分队长于福带着队伍在抚松、濛江、长白一带行动,说是国民党军队,实际上他们与无恶不作的土匪无异。他们在抚松地区的东岗、庙岭、松江、腰营等地打家劫舍、烧杀抢掠,百姓苦不堪言。当时于和林跟着父亲和哥哥在乡下耕种,时常遭遇土匪烧杀掠抢。于和林恐惧之余,又羡慕当土匪吃香喝辣。于是,不顾父母反对,自作主张投靠了于福。没想到这小子读书不行,做生意不行,使枪的本事却是一学就会。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好枪法。于福看他枪法好,又肯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,就提拔他为贴身炮手,当了保镖,日夜跟在于福身边。因为枪法准,得了个外号“于三炮”。 于三炮跟着于福没少做坏事,打家劫舍,奸淫妇女,杀人放火,对于福忠心耿耿。 就在于三炮跟着于福行凶作恶的日子里,于海泉因为儿子的恶行羞愧不已,愤怒地与于三炮断绝了父子关系。他无力阻止儿子欺压乡邻,只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尽量给街坊四邻一些帮助,以减轻自己心里的罪恶感。遇上四邻八乡的百姓遭难,他主动送米送面。他也不敢对别人说他就是于三炮的父亲…… 1945年于福自号“于福大队”,继续在抚松地面上为非作歹。这一段时期,于福匪帮在抚松地区做最后的挣扎。古人说:“善恶到头终有报”。1947年7月,于福匪帮在冰窖山被东北民主联军歼灭,匪首于福被捕,其贴身炮手于和林不知下落。 于海泉老两口想念小儿子,却不敢说。叮嘱自己的大儿子和儿媳,不许对外人说起弟弟的事情。因此,除了至亲、街坊,没有人知道他有个当过土匪的儿子。 新中国成立后,到处都在控诉国民党队伍和土匪的种种恶行。于海泉感觉没脸面对父老乡亲,于是决定离开这里,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居住。他想起了,在抚松镇南边的“南天门”,那里土地肥沃,人烟稀少。当时的南天门只有几户人家,稀疏地居住在山坳或是山坡上,各自开荒种地,自给自足,彼此都不认识。于是,于海泉带着一家人来到了“南天门”,成了南天门村早期的住户之一。 到了50年代,这里渐渐人口多了。于海泉一家靠双手开了不少荒地,因此生活还算过得去。刚来这里的人,需要建屋安家,垦荒种地,生活相对拮据。老于心善,不管谁家有困难,总是能帮就帮,缺劳力了就领着儿子去搭把手;缺粮食了就从自家米缸里盛几瓢送去。于是,不管先来的还是后到的百姓都对老实巴交的老于一家心存感激。 南天门村东场江对岸的悬崖上,有一个山洞,四周森林遮掩,十分隐蔽,极少有人知道。这山洞里面洞连洞,有大有小,当年土匪于福在这盘踞过,因此管这里叫“胡子洞”。于福被剿灭后,再也没人进去过。 岁数渐渐变老的于海泉,越到晚年越想念失踪的小儿子。他悄悄地站在门前,向村东“胡子洞”的方向看。他无法预料小儿子的下落,是被打死、还是受伤病死、也许逃亡饿死,心想:得到惩罚是天经地义的,可又希望儿子活着,哪怕在“胡子洞”里当野人,也比死了强。 1962年,南天门正式设立行政村。1964年冬天,村里开始搞“四清”运动,胆小老实的老于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在“四清”队列之中。这天晚上,他左思右想,不知当过土匪、臭名昭著的小儿子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;不知道这些灾难会不会波及大儿子一家……越想越害怕,一个人来到村后东场的大江边,冬天的江边寒风凛冽,面对悬崖上的积雪和隐约可见的“胡子洞”。他点上一袋旱烟,用力地吸着。一边吸一边想:大儿子日子过得也还凑合,虽然两口子老实木讷没心眼,可正是凭着这一份实在劲儿和老乡们相处和睦,放心了;二儿子做尽了坏事下落不明,自己教子无方遗憾呀!老伴在解放前就已经过世,看来自己没什么留恋的了。想到这,他起身慢慢走到江边,看到被瀑布冲击出的冰窟窿,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,然后,将烟灰掸在冰上,烟袋放到旁边。自己慢慢地、慢慢地把脚伸到冰窟窿里,然后是腿,然后身体,头部,一点一点,整个身体沉落到江中。一阵寒意袭来,老于渐渐失去知觉…… 从此,人们再也没有看见于海泉,只是在村后东场江面的冰窟窿边,找到了他用了一辈子的烟袋。 老于家只剩大儿子一家,党和政府没有因为于和林的罪行而追究于和森,这一家人依旧平静地生活在南天门村。 老于家的往事就说完了,他们故事慢慢沉积,恶行、善举都已成为过去。南天门村在政府的领导下,团结和睦、勤劳朴实、与人为善、科学种田、保护生态,生活一天比一天好。他们自觉组建了独具风格的秧歌队,丰富了乡村文化生活。这里的山山水水经过岁月的磨砺,愈显秀丽壮美,吸引了许多旅游爱好者前来摄影和垂钓。如今,南天门村在党的领导下,正阔步走在新时代的大道上。